“又是星期天了，该打电话向母亲问好了。”刚醒来的我默想着，我什么事都可以忘，但这件事是绝对不能忘的，要不然母亲又要哭诉我的不是。近两年来母亲对电话的渴求是越来越强烈，前些年，我是半个月打一次，可现在一个星期打一次还嫌少。六点钟还早，赶在母亲还没有出去佝偻而作前，我急匆匆地拨通了电话。“嘟——嘟——……”母亲这么早就出去劳作了，也是这么大年纪了，太阳大了怕晒，趁着早晨凉爽，抢干点活儿。吃过午饭，我又拨响了老家的电话，怎么还是没人接，难道母亲找邻里闲聊去了。吃晚饭后，我再一次拨打老家电话，又是扑了个空。我心里开始浅浅地向坏处想，莫不是出了……我赶紧把电话追到离老家只有一里之遥的妹妹家，妹妹说她也不知道，由于“双抢”忙，已十多天没去看母亲了。我恨自己对母亲太漠然了，太没有孝心了，做事粗枝大叶，要不然，怎么没留一个老家邻居的电话呢，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无计可施了，要是母亲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住她老人家。不但乡亲们会戳自己的脊梁骨，连老天爷也不会饶恕我。父亲在我读高一时就不堪重负撒手人寰,丢下我和一个年幼的弟弟，二个年幼的妹妹，是母亲忍辱负重、含辛茹苦地把我们拉扯大。现在母亲已近八十了，一个人守着一座偌大的房子，儿孙们为生计而远离了她。母亲性格好强而倔犟，不肯跟随任何一方，生活仍自负盈亏，常摔倒在路边、地头的劳作听了叫人心酸。不能终了的担心和念想纠缠了我一夜。第二天清晨，我拨通了在南昌打工的妹妹电话，想从她那里得知母亲的消息。她告诉我，母亲就在她那里，是八月一号接过去的。她把电话转给了母亲。“妈妈，你在这里哟，我打了好几个电话到家里都没人接，后来我又打电话到清香那里，她也说不知道你的情况。”我邀功似地说着。手机里回过来母亲透凉的轻声：“你们都不打电话来，我把电话线都拔了。”我赶紧解释道：“我不是一个星期打了一次电话吗？”母亲温怒地说：“我怎么觉得你好久没有给我打电话呢！”“你不是忘记了吧，上一个电话不是上一个星期天打的吗！”我笑着辩解道。……一责一解，一来一往，待听出妈妈的怨气消解了我才挂上电话。

母亲老了，要求也越来越多了，她说：“一年内每个子女孙辈至少要回家两次，每周内通电话一次。”我是家里老大，我把这个家族的成年人集中起来开过一个会，布置各位轮班回家和通电话，以保证每个月有一个人回家探望母亲，每一天有一个电话到家。

别看母亲是个农村妇女，年岁已高，可时间观念却惊人的强。有一个星期天，由于事忙我忘记了打电话回家，第二天，母亲就追了个电话过来。“你没事吧？”“我好着呢，能吃能睡，怎么会有事呢。”“你昨天没有打电话回来，我还怕你出什么事呢。”“昨天忙，我忘记了打。”也许是“忘记”二字刺戳了母亲的心，她的声音变得滞涩而颤动：“你们事忙，忘记了打电话，可我一个孤老妈子在家里什么事也干不了。昨天，我守你的电话守到晚上十一点，后来又一夜没睡着，今天，我才请人拨号打电话给你。”母亲越说越伤心，已能听到抽咽的声音。我压低嗓门安慰道：“我今天准备打电话给你，不就差一天吗。”哪知这句话反而成了火上添油之举，母亲竟呜呜哭了起来。年迈母亲的性情却像幼儿一样敏感，哭成了她生活中不小的组成部分。我们是十次见面二十次哭，我回老家，一般不外出串门，要不然她会哭着埋怨我嫌她老，不陪她说话。陪着她聊天，说着说着，她眼圈又红了，东家的后辈如何孝顺，西家的一家子如何融乐于一窝，北家单位上的儿子怎么把接去住的父母赶回家，南家的老人死在家里两天无人知晓，没有一个子女送终，自己如何跌得半天爬不起来，病在床上二、三天不想饭吃……说得是“感时花溅泪，恨别鸟惊心。”我一边虔诚地听着，一边不迭地解释和安慰。临走的时候，她总是要送出一里多路，一边禽着泪，一边提醒这个，注意那个，最后还不忘交代，到了一定要打个电话回来。我敢肯定母亲是把每一次分别都预备为最后一次的。片刻后，母亲镇住哭声说：“一个人在家里，举目无亲，有时候我只能用劳动麻木自己，可闲下来，我就感到孤独，想听到你们的声音。”听着听着，我的眼泪也挂满了脸颊。辛苦了一辈子的母亲，在物质上从来不跟子女计较，精神上的这点奢求，我们还要讨价还价，辩解推脱，良心何在，于心何忍。我下定决心，等母亲把地里的花生收回后，一定要强行把她接过来，并强行她住下去。电话中，我把这个决心告诉了母亲，可电话那头的母亲仍是理由一大筐地不肯允许。  

跟母亲通话没有几次不受训斥的，但我知道训斥是母亲排解心中孤独与思念的唯一通道，这是母亲为我们子女设计的最经济的孝顺方法。

母亲的责备，是一份情、是一份爱、是一份牵挂、是一份渴求，是老人即将走到人生终点的对亲情的倍加留恋与不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