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晚是听着哗哗哗的雨水声入睡的。多雨季节的好处就是，你可以有借口宅在屋子里，也可以有借口去拖延不想做的事。

但是今天要出门。雨停了，温度降下来了，风呼呼地吹，我以为自己穿越回到了冬天。套了一件毛衣，走到阳台感受一下，回来又套了一件毛衣裙，再到阳台感受，最后还是加上了一件毛线大衣，才出了门。依然觉得冷。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种迷迷糊糊的摇摆中，法国梧桐的新叶变成残枝败柳，从公交看出去，路人都缩着脖子，一副茫然而闪避的样子。原来，春天可以一边盛放紫藤萝，一边漫天飞舞柳絮，一边将温度降到要穿三件，一边将美毫不留情地打碎。我在公交里长长地叹气。

每次有低迷的情绪，都喜欢去看TVB。今晚回来看的是第31界金像奖。越看到最后，眼泪越多。香港人永远给我这样的感觉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，粗口可以说，咸湿可以说，往事可以说，悲苦可以说，但是最后一定是笑着的。就像那年他们有了SARS，还有那某年他们没有了张国荣，经济又开始大萧条，直至那年他们又失去梅艳芳，他们哭了笑，笑了哭，五味交集，人生百态，最后还是要笑。香港精神就是永远在挫败与悲痛中，有欣欣向荣的信心与团结，还有一份将形而上学化解为茶米油盐的轻松与简单。人生种种的终极问题，香港人都可以将其演绎得一点点也不终极，早上煎一个荷包蛋，下午叫一杯奶茶，晚上通个电话，所想所虑所忧所烦，都化解在那一句“做人关键是要开心啦”里。

叶德娴在台上唱《明星》的时候，是2012年四月某日了。我当年看《纵横四海》的时候，是读初一，2001年。但《纵横四海》出来的时间是1999年。那时候家里看不了TVB，看的是别的台的重播，每晚下完自修就急急地往家跑，提心吊胆地将电视音量降到最低，怕吵醒妈妈。当时我真是爱死了周海媚，觉得她怎么可以那么有个性呢，还爱死了陶大宇，觉得他怎么那么有男人气概呢。当然也爱死了这个叶德娴，觉得她的确是一个伟大的母亲。她长时间得不到大儿子的相认，又为了二儿子替罪去自首。

现在她站在女主角的舞台，以六十五岁的嗓音唱，当你见到天上星星，可有想起我。

她的皱纹，密密地长满岁月的影子，默默不语。

到了叶德娴演《桃姐》的这一年，距离《纵横四海》已经有12年。12年了。叶德娴领奖的时候说她已经六十多岁了，才第一次拿到了最佳女主角，她说，这应该也是她最后一次拿了。我的眼泪就扑扑地往下掉。

上上上周看的《桃姐》。看完回来，被问的最多一个问题是，你哭了吗？中国人就是这点可恶，喜欢质问别人的情感与情绪，他们问这些的时候就像问你今天吃的是猪肉还是鸡肉那样平常。我板着脸，就是不回答。我哭不哭关谁屁事。

如果一大群人笑了，你没有笑，你就被隔离了。如果一屋子人哭了，你没有哭，你就变得孤独。以个人的情绪去响应大众的情绪，以此获得群体的温暖与支持——我想，这不是现在的我。已经不是那个只有在群体里才能获得主体性的阶段，真的不是了。

我管不了那么多，就像11年前放自修的自己，急匆匆往家跑，也管不得学校里未完成的练习册。你去做什么，或者不做什么，其实不会有谁会留意，这才是最重要的。就像这个春天抽出新叶的梧桐，人们看到了，说哦它长叶了，然后就低头走自己的路。这是它储备一整个冬天才焕发出来的力量，但是，也只有这一声哦罢了。叶德娴六十年代开始演戏，到了六十多岁才拿回一尊最佳女主角。这中间茫茫的四十年，也只是如愿在舞台唱一支歌罢了。

肯定是没有观众，在绝大部分的时间里，你做的，只是给自己看罢了。

但是，是梧桐你就应该长茂叶，去演戏你就不能怨恨。任何人的努力，不过就是为了自己身上那份与天俱有的芳香，可以真的发散一点点的香罢了。即使那份芳香里，带有一点唐吉坷德的可笑。

作者系上海师范大学研究生投稿——谨此感谢。